深挖《三伏》DEMO：现实系恐怖、佛性与网络现代艺术

三伏，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段，“伏”表示阴气受阳气所迫藏伏地下。

结合刚放出的《三伏》DEMO的体验，我产生了这样的感知——光明穷极所能欲将黑暗挖出，而藏伏地下的，却在阴影中筹备了很多年，只待有朝一日将那光明拖入黑暗。

“阴间”故事，找寻光明

这个三五不着的感受，实在非我主观臆测，《三伏》确实是一个有想法的游戏，仅从短短一小时的DEMO序章，就能看出背后一个庞大且可怖的上世纪末的阴谋中的群像。

我，徐清源，一个前公安局优秀调查员，现在的职业道士（有执照），因为一段怪异的电视广告，而被我的前同事，现公安局副局长沈言川请出山，调查这桩诡异事件的真相。

这桩“电视台信号劫持事件”，似乎与五年前红遍大江南北的“三眼神童”有关。两年前，三眼神童离奇死亡，两年后，电视台频频出现这段诡异的广告，而捧红这个据说有异能的三眼神童的，几个各怀鬼胎的大人，则会成为《三伏》离奇曲折的故事的关键。

那这个三伏中的“阳气”就只能是我徐清源道长了，至于“阴气”……

《三伏》的序章中透露的信息不多，它的故事舞台发生在1995年-2000年的山城——自然neta了重庆。无疑，这将是一款“现实系恐怖”的游戏。

最开始吸引到我的，就是复古诡异的“神童壹号”广告，这个neta了生命一号——一个同时代的儿童保健品的广告设计，直接唤醒了我的时代集体记忆，并且还传递出庞大的信息量：

光盘关闭时，电视屏幕上会映出异状

光盘来自山城文化宫录像厅

三眼神童在录像厅表演特异功能，被人做局后，红遍整个山城

传说《三眼神童》的亡魂在劫持电视信号

从后续剧情来看，这个所谓的异能开发，自然是人为做的骗局，且背后还有一个“权倾朝野”的王总参与，三眼神童的消失，想必与王总的身份脱不了干系。

按照现有信息推论，《三伏》讲述的应当就是为三眼神童沉冤昭雪的故事，不论王总、三眼神童背后的三个神秘人、徐清源、副局长、邱芜等人，逃不了都是那局中人。

看见没，这就叫格局

尽管作者月光蟑螂在自己的微博上一再强调，《三伏》并不是恐怖游戏，而是中式惊悚悬疑故事，但似乎玩家们并没有多少人“上当”，毕竟烟火当中各种不当人的演出还历历在目。

冥场面之小娟吃鱼

且《烟火》对一家四口凶案真相的解答，也极度令人毛骨悚然，说作者有“不干人事”的天赋真不为过。

《三伏》确实上来就安排了数倍与《烟火》的主要角色，以及波及范围更广的恶性案件。不过作者擅长的这种“阴间”的宗教化表达，倒是功力见长。

尽管只是一个序章DEMO，但《三伏》对于惊悚效果的拿捏，以及不简单的人物心理拿捏，已经完全通过各种镜头语言暗示明白了，恐怖处还利用到玩家的“完型心理”，演出水平可谓一流。

这个镜头，实际上是从一个失物招领箱的小格子里透射出去的，窥伺感将惊悚氛围拉满，画面中的两个人物被箱子的两个格子隔开，各作特写，又似在暗处偷窥，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恶人扼住喉咙

在这个场景中，红框出三扇窗子的影子，与VCD中三眼神童弄出的异象是一样的，这个镜头或许在暗示“是三眼神童在看着你”

不只是充满了上世纪电视台失真滤镜的色调，以及各种经典的惊悚片镜头，《三伏》的惊鸿一瞥，完全让人感受到它本土化的惊悚语言拿捏，真正的中国现实系恐怖。我认为它至少以三个层面的叙事，去表达清楚中式怪诞惊悚的概念：

一个人们亲身经历过的年代，混沌的怪力乱神之说遍布大江南北

（光明）表象世界之反面（黑暗）真实世界，隐藏在真实世界中那些怪异的不真实

庞大的组织机器才能掌握到的，隐藏在现实世界背后的真相

菩提本无物，明镜亦无台

“调查中可能遇到无法解释的现象，多是幻觉，不要恐慌，保持冷静，辨别真假。”

这是徐清源，当年尚在警局做调查员时在新人手册中写下的话语。可以理解为警局有专门的调查怪力乱神的部门，但更多的，大概是对那个年代各种封建迷信、邪教气功社会现象的感同身受，它具有时代背景的局限性，以及创作表达上的合理性。就像已经停播的《走近科学》，撑起了时代反迷信先锋大旗那般。

如果说《烟火》还是乘着民俗恐怖的东风，用大量阴宅、纸人、账本这类标签化的民俗恐怖道具来增强视觉冲击力的话，那么《三伏》可以说是完全突破了这一局限。

DEMO中给我带来了极大冲击力和惊艳感的最后一幕，让我意识到《三伏》必然是一部非凡的游戏。

当电视背后的墙面破裂，徐清源伸出手去，试图碰触裂缝背后的黑暗时，黑暗处，王总也伸手向着光明推来，两只手碰到一起，却分明是佛祖合十的双手。

镜头最后落在墙壁裂缝中真实的情境上——两具尸体，三双手做着不同的结印姿势，诡异到极点，却成了佛像。

在最初的头皮发麻之后，我立刻感到游戏的内核触达了它的标题《三伏》。徐清源在明，王总在暗，代表着阳气的一方在三伏这一天里达到了鼎盛，被迫藏于黑暗的阴气一方，将在二元之间与我斡旋。

从我的视角来看，应该会将《三伏》朝着解构“佛性”的方向去猜测，除了序章最后这一幕明示之外，游戏中还处处暗示此中玄机。

在与新人搭档邱芜调查案件的过程中，徐清源提到了“明镜台”，这是禅宗六祖慧能大师创作的诠释佛教教义的诗偈《菩提偈》之三——

菩提本无树，明镜亦非台。

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！

在此之前，山城文化宫里那个戏谑的科学算命机器，给了徐清源一句“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染尘埃”的评价。

那沾满鲜血的王总的手腕上，却带着一串佛珠。

而售票员（应该是一副塑料假模特）却说道：我穿上衣服也不是人，他们披了一层金，就被唤作佛。

人们不会把打扮过的假人当人对待，却把镀上一层金的雕像唤作佛。假人，雕像，人，又有什么区别呢。

实心的真人把空心的假人分作两类，光明的善人与黑暗的恶人好像都参悟了佛法，或许徐清源与王总二人，一明一暗，一个做局一个破局，本就没什么不同呢？

徐清源与王总二人，在墙壁裂缝前“相见”，一明一暗，似乎暗示着他们一个是破局者，一个是做局者。

然而，裂缝中两具尸体摆出的三个佛教手印，扭曲的姿态和诡异至极的造型，仿佛又在强烈的暗示着什么。

有阴必有阳，执念皆虚妄

这里请容我将DEMO中的4个关键符号进行分别论述，以便从部分推论总体，试着进行大体上的猜测。

两具尸体，三个手印

 尸体结的三个手印，想必是给所有玩家带来最大冲击力的一幕，这三个佛教手印分别为分别为合掌印，禅定印，无畏印/施愿印。

泯灭贪嗔痴，功德成在心，大行圆大愿，慈悲渡众生。

然而，三个手印却包裹着三眼神童幕后主使人之一，以及帮凶文化宫售票员二人，从最后的画面演出来看，很可能这就是王总做的局，恐怕所有幕后之人都将被这个局除尽。

这三个佛教手印，何来大行大德呢？

明镜台

徐清源曾向邱芜提起调查局的“明镜台”，但邱芜只认为他在说《菩提偈》，徐清源对此评价为“你还没有权限知道，等你爬到更高的位置，自然会明白。”

看来这明镜台，是调查局高层才知道的秘密，或许是一个物品，一个案件，甚至一个神秘部门。

徐清源过去尚在调查局时，一定与明镜台有很深的关系。并且他还提及“调查局并不在乎我的过去”，那么，徐清源在加入调查局之前，恐怕也有不光彩的往事。

“清源”何解

徐清源，清源这个听着就仙风道骨的名字，想来也不会简单。

事实上，确实有一神话人物有这个称谓。

二郎神，有一尊号为清源妙道真君，阙庭有神眼，手执三尖两刃刀。而二郎神的“天眼”，又恰好与三眼神童的设定有些瓜葛。

二郎神的第三只眼是做什么的呢？除了放激光之外，自然是开天眼之用。当然不是三眼神童的“异能”，而是开天眼，知天下，让邪恶无处遁形的。

当然这里倒不是说三眼神童一定与徐清源有什么关系，不如说它更多可能是一种暗示和呼应，

另外，徐清源自恃为“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”，或许徐清源此人，象征着六祖慧能那般的“开悟”，无处不是禅，处处都是佛。

第三扇窗

一开始引出故事的这张VCD有一个灵异现象，当光盘停止播放时，电视屏幕倒映出的画面，会将房间中原本数量只有一个或两个的物体，变成三个。

与此同时，我们还能在多个镜头里看见“三”的暗示，如三扇窗的影子，照片里的三扇窗，失物招领的三个箱子，中间那个总有大作用等等。

这些三，自然与三眼神童脱不了关系，但我倾向于这些安排的源头都指向王总。

道生一，一生二，二生三，三生万物。三为阴阳和合，调和阴阳，为万物之始。或许这与王总的目的有直接关系。

好了，基本细节都已经分析完毕，让我们来试着还原一下《三伏》到底想讲什么。

尽管作者在微博上强调过《三伏》将是一个群像剧故事，但从DEMO来看，我们姑且当做是徐清源阵营与王总的阴阳黑白之争。

王总，手戴一串佛珠，是一个信佛之人，然而五年前捧红三眼神童分明是他在背后操持，且如今的电视台信号劫持案，及谋害三眼神童背后同伙的局，应当就是王总所设，也因此直接引得徐清源入局。

再回想一遍尸体前摆出的三个佛手印，其含义为“普渡众生，成就大德”。

然而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人，都能看出来王总身上只有痴念和狂妄。而三眼神童恐怕也不是单纯为了骗人赚钱，因为在王总视角看来，若是世人信仰了三眼神童，便将会通过某种途径得到普渡，是“大德”，可以令他本人修得圆满。

佛教修行是要超越二元对立，达到无相境界。在王总的观念中，黑暗与光明是二元对立的，超越二元对立，即无所谓黑白阴阳，因而他的痴念和狂妄的行为，反倒是超越凡俗，悟道成佛，普渡众生。

王总的内涵相对明显一些，而徐清源应该是《三伏》中真正的灵魂人物，也是作者核心表达的媒介。

徐清源已经走过了『执迷』与『开悟』的阶段，现如今离开调查局，却又愿意为了众生再度迎上黑暗，可以看做是步入了“无处不是禅”的阶段。

道教强调辩证思考的二元论，有为与无为。徐清源便是那阴背面的阳，黑暗反面的阳。

有阴作恶，自然阳的破局也必然存在，徐清源的“第三只眼”，当然首先是要拿来侦破王总的作恶，揭穿他以虚假的慈悲与德性，掩饰贪嗔痴的本性。而这开悟的第三只眼，便是侦破妄念，通往无为无妄之境的钥匙。

说实话，玩过《烟火》的玩家，对于《三伏》这部更加成熟且格局更大的新作，肯定是完全不担心其演出效果的惊艳程度的。但作者真正厉害的表达才能，因当在于他对“游戏目的”的思考。

《烟火》确实是一个主角能通灵、能通阴阳两界的鬼故事设定，但每个玩家都能从这个一家四口凶杀案中，体会到强烈的反迷信思想。“通灵”本身并不能改变现实，或是对超自然异能的想象，它只是为了表达而服务的手段——具有冲击力的表达手段，让玩家浸入式的体会到案件真相的残忍，且那些地狱、灵堂、鬼打墙等具象的恐怖画面，完全是对每个人物抽象情绪的可视化表达，更多的是一种情绪展示。

或者说，当一个故事将超自然元素作为叙事的手段而非目的时，更能够把目光聚焦在核心思想的表达上。这也是《烟火》和《三伏》区分于其它中式恐怖/惊悚题材游戏的升华点。

现实系恐怖与网络现代艺术

除了现实系恐怖与宗教二元性之外，《三伏》还有很多第一时间就引起我联想的既视感。

《三伏》和前作《烟火》，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都算不上大制作，甚至人物立绘还有点简陋，场景也是最省钱的2D作画，在究极内卷的恐怖游戏领域中，实在不能说多么的精良，但它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气，让众多玩家但凡接触到，就很难不上头。《烟火》在Steam上超过20000条评价，以及98%玩家给出好评才能得到的“好评如潮”，都是对其才华最好的明证，简直就是市场经济的巨大胜利。

作者确实把游戏想要传达的东西，通过关键要素表达，进行了非常精准的描述，而这已经是难得，要知道大部分时候，人们连“想出一个内核”都很困难。

这里就《三伏》来说，不得不提到一个新奇又小众的惊悚创作题材——伪纪录片。

B站应该是中文互联网上该题材创作最丰富的地方，搜索结果中那些虚构的地点以及电视台，就是网友们自制的“现实系恐怖”伪纪录片。

用UP主“旭叨叨的”创作的槐县宇宙举例，虚构的槐县电视台，各种蓝底白字的官方通告中，失真的图像和时而信号干扰的电视画面，却在传达一个看似正常但又夹杂很多诡异内容的疫情防控通告。

甚至电视画面中会突然闪现“关闭电视”的醒目字幕，仿佛看到这些信息就会被蛊惑心智，但在观众反应过来之前，通告继而又号召大家要去主动搜索音像资料，甚至直接前往槐县心理安全中心去主动感染。

失真的、不断被信号干扰的电视画面，上世纪古板的播报员腔，以及不断循环的让人不安的一句背景音乐，都在暗示它仿佛是几十年前曾经存在的电视台，而短短几分钟的电视资料，又在只言片语中透露了整个城市遭受的未知的袭击。

一个个这样的异常事件，被电视台的节目串联起来，给观众一种“屏幕前的我也已经被袭击了”的感觉，在我们脑海中串联成完整的怪谈事件，仿佛真的亲身经历一般参与到整个事件中，并且是以“一般居民受害者”的身份。

无疑，这与SCP基金会，以及克苏鲁调查员题材有异曲同工之妙，并且在如今的互联网创作环境加持下，开发出了更具沉浸体验感的创作模型。

事实上伪纪录片创作，灵感是来源于Youtube上一个叫做Local58的伪电视台系列，在经历了前段时间动物园规则热潮后，有不少规则爱好者们又集体壮大了伪纪录片的土壤。

与此同时，从去年开始诸如怪核（weirdcore）、后室（backroom）、trollge这类超现实恐怖创作题材，同时在中文互联网上抱团开花，简直就是找到了现代艺术的大众创作钥匙。

怪核艺术应当已经不算陌生的题材了，我在《摄追赤红末世代》这篇文章中介绍过该艺术流派。后室则是一个基于怪核图片装修风格的，有999层的诡异密室，其中每一层不同的模因规则又有些类似scp基金会。至于Trollge，简单来说，是衍生自“Trollface meme”的恐怖meme，通过非常简短的漫画剧情描绘一个具有模因破坏力的恐怖事件，大概长这样。

现在的这些新生恐怖艺术，似乎从过去的“主动型沉浸”转变为了“迫使型沉浸”，若说这就是现代艺术的追求恐怕也不为过。

然而，现在这些“阴间”艺术不用走进艺术馆欣赏，人人都可以拿起鼠标键盘创作，并且已经有了为数可观的小众传播圈子，成为新时代的新生人气恐怖题材。

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我认为《三伏》也是这样一种，基于现实创作背景，非现实逻辑，超现实恐怖的三位一体艺术创作，另外它又具有更加具象化的现实思考，怎能让人不倍感期待呢？